高洪波：话说石头收藏

高洪波

关于石头的话题很多，远至女娲，中至米芾，晚至曹雪芹，每人都携带着关于石头的文化信息，这信息如顽石般坚硬久远，又如巧石般玲珑剔透。最近的是《丑石》，作者平凹贾兄，一读过后，更觉得关于石头的话题最好不说，说了就露怯，让人笑话。

可是还得说，说石，说藏石。引动这一话题的是前辈史树青先生，他同时是中国文物界的权威，在他生前，一日与他闲聊，冷不丁地，史先生冒出一句话，“现在收藏热，玩齐白石、吴昌硕的字画，是大款刚入门。真玩家是玩石头，玩兰花，大雅。”

兰花我不懂，也种不活，只好放弃竞争，大雅者随其雅，嗅其香即可；石头似乎容易些，况且小有收藏，权且说上几句，这不是随俗，而是随雅。

石头计有青田、寿山、龟背石，还有西藏神湖边拾来的玛尼石，呼伦贝尔草原一座大湖畔觅到的玛瑙石，山东长岛半月湾的珠玑石，宁夏黄河岸边的黄河石，贺兰山的贺兰石，长白山的火山石，河北曲阳的雪浪石，嘉峪关下的风砺石。这是大面上的品种。若论独特，当许在阳关(即“西出阳关无故人”之处)买到的一块奇石，此石黝黑中带青，呈坠落的水滴形，惟底平如印，懂行者说此为天外来客――陨石。握在手中沉重如铁，遥想自宇宙间历尽艰险的行旅，直至从阳关走入我的书橱的情景，你直感到此石如怪客，默然不语独坐春秋，腹中却有万千情愫无尽隐衷，你握石之际，也仿佛感受到时间与空间的具象伟力作用于你的身心，让你时时警悟到自己在宇宙间小小不言的位置。

近来有暇，与一批朋友走访江苏重镇徐州。徐州三绝，一为汉墓，二为汉兵马俑，三为汉画像石。三绝令人叹服，但其中二绝均为石的功劳，一是汉墓(楚王墓数座)均凿空石山而穴，十几间巨大的墓室，全凭工人一斧一凿开掘而成，阻塞墓门的无数巨石，大如写字台，亦不知当年怎么移动？这些石制的秘密，至今难以破译。而汉画像石的图案又那么精美流畅、富人情味、烟火气，使人恍若与两千年前古人对酌，冥冥中顿生亲切之感。如果不是托石头的福，我们焉能目睹这绝妙的景物？!

徐州还有灵璧石。灵璧石号称声、质、色、形四绝，为中国奇石之首，产于徐州市区东南五十公里处。我们先观赏了藏石家尹明智的精美收藏，听他用一枚钥匙敲打一块黑色的灵璧石，《我是一个兵》的熟悉旋律便丁冬奏响，那感觉端的是妙不可言，继而观石，观奇石、美石、怪石、彩石，为平生所罕见的石头博物馆。

尹明智本人就像一方灵璧。

告别藏石家，出门便是花鸟鱼石市场，买石，买灵璧石成为我们迫切的心愿。先在店铺里购得几方五彩灵璧石，数十元一块，价格不贵，掂在手里刚转出小街，只见不远处的树阴下有几处地摊，摊主是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女，脚下的石头一如主人，同样的风尘满面。

敢情是卖石的农民。

随手拣起一块黑色的灵璧，问什么价？摊主是两位朴实的姑娘，回答“随你给”。顿时作难，仍坚持让她们开价，其中一位年纪略大些的说道：“两元钱。”好像怕我嫌价高，又忙补充道：“俺们乘车花了十七元，要挣回路费！”

无话，挑石，挑了几块中意的石头，递去十元钱，又找回五元――灵璧石就这样被我拥有了。它们自然比不过尹明智的藏品，可是我衷心地喜爱这几块石头，喜爱它们的质地纯朴，以及连带着感谢那两位卖石的农家姑娘，如若不是她们的采掘，我怎能收藏这几方著名的灵璧奇石？!

一切都是一个缘字。

米芾曾拜石为师，他拜的不是太湖石，便是灵璧石。石头蕴藏着天地间的灵秀之气，也流泻着宇宙间的雄奇之韵，面对石头，连达摩祖师都禁不住沉思冥想，直至影入石内，这又是人与石的一种何等样的神交！由此可见顽石不顽，至少不是顽固，让我猜，是顽皮，有灵性的那种机智派生出的气质，不信你去询问任何一块石头好了，准保让你得到满意的回答。

谁的诗句？“石破天惊逗秋雨”，李贺，一个真正懂得石头的诗人，照我看，他应是米芾苏东坡的石师傅，好一个“石破天惊”……

(作者系作家)